一布朗的挑战
1994年美国世界观察研究所所长莱斯特。布朗在《世界观察》杂志(1994年第9 —10期)上发表了题目为《谁来养活中国?》的文章。这篇文章一经发表立即在世界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几乎所有重要的国际性报刊和新闻机构都在显要位置上作了转载和报道,中国政府和学术界也迅速作出了强烈反应。随后,布朗又在几个重要的国际会议上发表讲话,宣扬他的观点,并不断补充新的证据。1995年下半年他又出版了系统全面地论述他的观点的专著— —《谁来养活中国?》。
1 布朗问题的内涵
在《谁来养活中国?》一书中,布朗向全世界也向中国提出了“谁来养活中国”的问题。他提出这个问题的前提假设是中国在1990年至2030年期间将实现持续的快速的工业化。他从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省的共同经历中发现:在工业化之前人口密度就很高的国家和地区,即人均占有耕地很少的国家和地区,在快速工业化的过程中必然伴随着耕地的大量流失和粮食的大量进口。他把这一发现当做一条规律确定下来。布朗根据中国和国际上某些机构发布的统计数据,分析了中国未来30年至40年期间的人口、人均消费水平、耕地、复种指数、水资源、化肥投入、单产和生态环境的动态趋势,他也分析了未来世界上主要粮食出口国和进口国的供给与需求情况。在上述分析的基础上,他得出了五条重要的结论:
一、在1990年至2030年之间,由于人口和人均收入的增长,中国的谷物总需求量将达到4.79亿吨至6.41亿吨,而中国的谷物总产量却将减少1 /5 ,只有2.72亿吨,从而中国将出现2.07亿吨至3.69亿吨的谷物缺口,相当于目前全世界谷物总出口量(2 亿吨)的1 至2 倍。中国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谷物进口国。
二、实现了持续的快速工业化的中国将有足够的外汇进口所需要的谷物(按现价计算),但是国际市场上不会有这么多的谷物供中国进口,因此以1990年为分界线,世界粮食市场将由买方市场转变为卖方市场。中国的经济繁荣将使世界进入粮食短缺时代。
三、由于中国的大量进口,世界市场上的粮价将大幅度上升,致使第三世界的低收入国家和低收入人口无力购买必需的口粮,因此中国的粮食进口将剥夺这些国家和人口的食品权利,加剧世界的贫困问题。粮价上涨还将引起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崩溃,并在低收入国家引起政治动乱。粮食短缺对世界经济和政治的冲击将超过70年代中期的石油危机。
四、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时代,在中国实行对外开放的时代,中国的人口和经济发展所形成的需求缺口将通过国际贸易产生全球性影响,中国的人口对中国的土地的压力将转变为对全球生态系统的压力,所以中国的粮食危机也就是全球的生态危机。
五、中国的粮食危机不仅将剥夺穷人的生存权利,引起世界性的经济崩溃和政治动乱,还将摧毁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生态系统从而危及全人类以及我们的后代的生存权利,因此中国的粮食短缺对世界的危害比军事入侵还要严重,全人类和各国的政治家应当从粮食短缺而不是军事冲突的角度重新定义人类“安全”的概念。实际上,布朗向全世界提出的不仅是“谁来养活中国”的问题,还是“一个养活不了自己的中国将如何危害世界”的问题。
2 马尔萨斯的幽灵
“布朗问题”的提出有着深刻的西方思想渊源。在从人与自然关系的角度探讨人类社会发展前景方面,西方一直存在着相互对立的两种思潮:一曰乐观派,一曰悲观派。悲观派的思想也被称为马尔萨斯主义。布朗的主要观点可以归入现代马尔萨斯主义,他的分析路数也与现代马尔萨斯主义的代表作《增长的极限》如出一辙。从1798年马尔萨斯发表《人口原理》至今已有200 年,其间马尔萨斯主义有了很大的发展,现代马尔萨斯主义的代表作是本世纪70年代初期罗马俱乐部发表的轰动全球的《增长的极限》。尽管历史上和现实中的各种马尔萨斯主义流派其理论基础和政策建议互有不同,但其核心宗旨却是相同。它们共同的宗旨有五条:
一、他们都认为人口数量不会持续增加,人类的生活水准也不会持续提高,人口和人类消费水准的无节制增长的唯一的也是必然的结局就是人类的贫困化、人类社会和自然界同归于尽。二、人类生活资料的生产不能脱离自然界而独立进行,而自然界存在着固有的供给生活资料的极限。对于马尔萨斯本人和新马尔萨斯主义者来说,这种极限来自土地的有限性和土地肥力递减规律的作用,对于现代马尔萨斯主义者来说,这种限制来自不可更新资源的有限性、可更新资源最大可持续利用量的有限性和人类生命支持系统同化能力的有限性。三、他们都坚信人类的生产技术不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即不会出现能够突破自然极限的技术进步。尽管他们的这种信仰被历史一次次地击碎,但一代又一代的马尔萨斯主义者仍然执迷不悟地坚守他们的这一古老信仰。四、他们都主张通过限制或减少人口解决人与自然的冲突,消除或减轻社会问题。现代马尔萨斯主义者还强调不仅要限制人口,还要限制工业化或经济增长。“零增长”方案就是他们的杰作。五、他们谈论的对象都是全人类的命运和问题,但他们几乎都是站在富人和富国的立场上谈论这些问题,他们都从穷人自身的行为中寻找穷人贫穷和世界末日的根源,他们中很少有人主张通过社会改革和科技革命来消除或缓解人类的贫困。
从1798年至今的200 年的历史中,马尔萨斯主义者做出了大量的末日审判式的预言,但所有已到期的从而可以用事实检验的预言全部破产了,无一例外。那些尚未破产的都是预言期限尚未到来的,因而既不能被证明是远见卓识,也不能被证明是鼠目寸光的杞人忧天,但可以怀疑是别有用心的耸人听闻。布朗也认为人口和经济发展会把人类推入新时代,即短缺时代,不但人类的生活水平要降低,而且地的自然生态系统也要被破坏。他也认为土地、水资源、自然的同化能力会对人类的食物生产施加不可克服的阻碍。他也认为农业生产技术不会出现重大突破。他也主张限制人口的无节制增长。他也谈论人类共同的命运,也站在西方发达国家的立场上谈第三世界的人口增长和工业化与食物供给之间的冲突。因此,我认为布朗是一位典型的马尔萨斯主义者。但是他与其他的马尔萨斯主义者有一个重大的不同:其他的现代马尔萨斯主义者把批判的矛头指向整个世界特别是西方世界以及西方世界创造的现代工业技术体系、生活方式和消费观念;而布朗却把整个现代文明与自然的冲突归结为中国的发展与自然的冲突,把全人类对自然的压力全算在中国头上。他认为迟到者是罪魁祸首必须承担全部责任,而先行者尽管造成的问题更大却可以不予追究。因此,我认为布朗不但是一位马尔萨斯主义者,还是一位与众不同的马尔萨斯主义者,与其他马尔萨斯主义者相比,他的论述更不科学,也更不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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